序
壬申之春,读书小憩,偶于他处案头见杨升庵墨池琐录一册,其于六书之旨以及千载之名留金石者,无不辨晰源流,如离娄督绳、公输削墨而无可指议。余纵观之,不忍释手,询之,则藏板磨灭久矣。因急假以付剞劂氏,以广流传,俾后之好古者犹识先生艺事之粹美云。时嘉庆壬申春二月中旬。
金陵小云谷朱照廉识
刻墨池琐录引
慨古书学不传,后世乐简便自肆,篆隶行草,惟宗晋宋,云书虫篆,讵识所由,玩细忘远,士生于其间,岂特艺然哉。升庵先生,今之子云,博雅探奇,洞视今古,心画心声,天人相契,兼总字源,时出奥语,议论精确,引喻明当,盖深究六书之旨而有志三代之上也。今年秋,予谪判是邦,过从请益。谓予曰:兹编群秽,千载之正始存焉。予唯先生蚤岁灵慧,忧患以来,敷文析理,雄篇雅什,布满滇云,此则游艺之一也。爰刻置郡斋,传之海宇,期与好古之士共览焉。
嘉靖庚子冬十月三日,玉林山人成都许勉仁书
卷一
锺太傅云:多力丰筋者胜,无力无筋者病。卫夫人云:意在笔前者胜,意在笔后者败。
王羲之《笔势图》云:书虚纸用强笔,书强纸用弱笔,强弱不等,则参差不入用。用墨者,墨不过三分,不得深侵,毛弱无势。
姜白石云:真多用折,草多用转。折欲少驻,驻则有力。转不欲直,直则不遒。然而真以转而后遒,草以折而后劲,不可不知也。又曰:真贵方,草贵圆。方者参之以圆,圆者参之以方,斯为妙矣。
欧阳询云:虚拳直腕,指掌齐空,分间布白,勿令偏侧。墨淡则伤神彩,太浓则滞锋毫。肥则为钝,瘦则露骨。
怀素与邬彤为友,尝从彤受笔法。彤曰:张长史私教彤云:孤蓬自振,惊砂坐飞。余自是得奇怪,草圣尽于此矣。颜真卿曰:师亦有自得乎?素云:吾观夏云多奇峰,尝师之。其痛快处,如飞鸟出林,惊蛇入草,如遇拆壁之路,一一自然。真卿曰:何如屋漏雨痕?素起握真卿手曰:得之矣。
董内直《书诀》曰:无垂不缩,无往不收,如悬针,如折钗,如壁拆,如屋漏痕,如印印泥,如锥画沙。左边短必与上齐,右边短必与下齐,左欲去吻,右欲去肩。指欲实,掌欲虚。
李萃云:用笔在乎虚掌而实指,缓纫而急送。意在笔前,字居笔后。
山谷云:心能转腕,手能转笔,书字便如人意。又曰: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,小字难于宽绰而有馀。又曰:肥字须要有骨,瘦字须要有肉。皆三昧也。
米元章云:字要骨格,肉须裹筋,筋须藏肉。
智果心成颂:覃心一字,功归自得。盈虚统视连行,妙在相承起伏。张怀瓘云:临仿古帖,毫发精研,随手变化,得鱼忘筌。晦翁云:放意则荒,取妍则拙。皆得书诀之妙。
范成大云:古人书法,字中有笔,笔中无锋,乃为极致。宋潜溪跋张旭书酒德颂真迹云:出幽入明,殆类神鬼雷电。余尝见其千文数字,信然。
张怀瓘云:古人篆籀,书之祖也,都无节角,盖欲方而有规,圆不失矩。如人露筋骨,是乃病也。夫良工理材,斤斧无迹。今童蒙有棱角,岂谓是哉。棱角者,书之弊薄也;脂肉者,书之滓秽也。婴斯病弊,须访良医。
丁道护襄阳启法寺碑最精,欧、虞之所自出。北方多朴而有隶体,无晋逸,谓之毡裘气。盖骨格者,书法之祖也;态度者,书法之馀也。毡裘之喻,谓少态度耳。
书法唯风韵难及。唐人书多粗糙,晋人书虽非名法之家,亦自奕奕有一种风流蕴藉之气。缘当时人物以清简相尚,虚旷为怀,修容发语,以韵相胜,落华散藻,自然可观。可以精神解领,不可以言语求觅也。
得形体不若得笔法。学字如女子学梳掠,惟性虚者尤能作态度也。世之学阮研者,不得其骨力婉媚,惟见挛拳委曲;学薄绍之者,不得其婉妍渊微,徒似其经营险急。所谓丑女效颦,见者必走也。
行行要有活法,字字要求生动。
小心布置,大胆落笔。
篆尚婉而通,隶欲精而密,草贵流而畅,真务简而便。此四诀者,可谓鲸吞海水,尽露出珊瑚枝焉。
入道于楷,仅有三焉:化度、九成、庙堂耳。
草书有圆无方,有直无横。
山谷云:入则重规叠矩,出则奔辙绝尘。尽书法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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