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
古文如春,籀如夏,篆如秋,隶如冬,八分行草,岁之馀闰也。
熊朋来云:周公之时未改籀,已有六书之教。孔子之时已改籀,尚存科斗之书。事固有用于一时而废于后世,久复蹈袭,乃与古符者多矣。世有小篆,谓李斯所作,然黄帝刀布,其文已作小篆。隶书谓王次仲所创,而葛天之金币文,与今隶无异。临菑人得齐胡公之铜棺,前和隐起,皆作今篆。后汉急就章,方有波磔钩踢,而钱谱所载尊卢、太昊至帝喾之金币文,及近世掘得周时镜铭,皆古篆而有钩踢。乃知后世所用者,上古已有之,今人特以所见为始耳,非至论也。
《五代史补》云:郭忠恕工篆隶。尝有人于龙门得鸟迹篆示之,忠恕一见辄诵,有如宿习。余按河津、伊阙,俱有龙门,此迹今不知在否,好古者试一求之。
刘静能曰:锺、王不能变乎蔡邕,蔡邕不能变乎籀古。今古虽殊,其理则一。锺、王虽变新奇,而不失隶古意。庾、谢、萧、阮守法而法在,欧、虞、褚、薛窃法而法分。降而为黄米诸公之放荡,犹持法外之意,周、吴辈则慢法矣。下而至张即之,怪诞百出,书怪极矣,不有子昂,谁能回澜乎!
唐僧贯休工篆隶。荆州守问其笔法,休曰:此事须登坛而援,讵可草草言之。此言最中理。登坛而援,言如人之登高,已至坛上之人,一举手援之而已。未加苦功而欲求捷法,譬如坐井中而求援上焉,有此理耶?李颀赠张諲诗:小王破体咸支策。人皆不解破体为何语。按徐浩云:锺善真书,张称草圣,右军草行法,小王破体,皆一时之妙。破体谓行书小纵绳墨,破右军之体也。夫以小王去右军不大相远,已号破体。今世解学士之画圈,如镇宅之符,张东海之颤笔,如风瘫之手,盖王氏家奴所不为,一世嚣然称之,字学至此扫地矣。
今之笑书学者曰:吾学羲、献,羲、献当年学谁?予诘之曰:为此言者,非唯不知书,亦不知古今矣。羲、献学锺、索,锺、索学章草,章草本分隶,分隶本篆籀,篆籀本科斗,递相祖述,岂谓无师耶?今不屑步锺、索、羲、献之后尘,乃甘心为项羽、史弘肇之高弟,果何见耶!
先太师公学萧子云出师颂。李文正公尝云:石斋书真是简远,但急疾时所书,无乃太简乎?先公笑曰:夫何远之有。翰苑相传,以为善谑。
孙虔礼云:书字有五乖五合:神怡务闲,一合也。感物徇知,二合也。时和气润,三合也。纸墨相发,四合也。偶然欲书,五合也。心遽体留,一乖也。意违势屈,二乖也。风燥日炎,三乖也。纸墨不称,四乖也。情怠手阑,五乖也。合乖之际,优劣互差。予尝以其言举似文徵仲曰:古人多以酒生思,而此乃遗之。徵仲笑曰:予不能饮,此言似为予设。管宁别传云:宁字画若银钩。茅山碑云管宁银钩之敏是也。唐朱放诗:琼树相思何日到,银钩数字莫为难。书家作字,省文之例,如凤皇连写,凰但作皇。鸳央庙郎亦然。其例起于六书建类主声、转注为义也。如弌从一,数也,从弋,声也。而弍弎之字皆从弋,弋非声也,以弋为建类之声,故可以转二三而为注。凤从鸟,义也,从凡,声也,而凤字亦从凡,凡非声也,以凤为建类。此于字学末之末者,人多习之而不察耳。
书札于德性相关。朱子尝云:即子云所谓心画也。汉司隶杨厥碑:{辶业}通石门。{辶业}字,洪适亦不识为何字。愚按:{辶业}即凿字也。凿省作凿,又作{辶业}者,以辶代,如匝作{辶币},匹作{辶兀},匣作,陋作,谓之隶变。古有此例,干禄字书可考。洪适盖以六书求之而不得,所谓知常而不知变也。唐人书叶法师碑,宋人书杜诗禹凿寒江之句,皆以凿为{辶业}。盖师法古而结体密,源流远而意匠深,乃为法书。若确守六书,古人谓之毡裘气。东坡所云鹦哥之学止数言,山谷所谓虾蟆之禅惟一跳也。若左缠右绕,信手随心,而自号草书,又近世东海之流弊矣。书虽一艺,亦不易哉。
处州松阳永宁观李邕书传云:叶法善修此观,欲求邕书,隔远不至,乃夜追其魂书之。谓之追魂碑,盖神异其事云尔。此碑予曾见其拓本,信为超绝,或者因传之,与碧落碑事相类。
南唐昇元帖,以匮纸摹拓,李廷珪墨拂之,为绝品。匮纸者,打金箔纸也。其次即用澄心堂纸蝉翅拂为第二品,浓墨本为第三品也。昇元帖在淳化祖刻之上,隋开皇帖之下,然今皆不可复见矣。宋世集帖,传于今者绝少。大观帖,蔡京所摹,予及见之。雪溪堂,王庭筠所刻;宝晋斋,曹日新所刻;澄堂帖,贺知章所临:皆绝妙。秘阁续帖于王宜学处见之。又闻其家有钟山草堂刻梁人书,奇劲未之有也。皇象天玺石刻,雄伟冠世,世尚有之。
古人论墨之佳曰:轻坚黝黑,入砚无声。又曰:其坚如玉,其文如犀。又曰:缋彩奋发。论砚之佳曰:秀润玉质。论笔曰:长而不劲,不如勿长;劲而不圆,不如不劲。皆至理也,善书者知之。
宜州陈氏能作笔。家传右军与其祖求笔帖,子孙世精其法。唐柳公权求笔于陈氏,先与二管,语其子曰:柳学士如能书,当留此笔。不尔,当退还,即可常笔与之。未几,柳以不入用,别求陈氏,遂与常笔。陈曰:先与者二笔,非右军不能,柳信与之远矣。此事见墨薮。信乎,如来三昧,菩萨不知也。
刘正夫云:观今之字,如观文绣;观古之字,如观钟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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